K.
一
他的手指摀住了嘴，用力至近乎蒼白。
「為什麼？」
王博奕的話語細碎的仍縈繞在他的耳邊，接著是他的離去。
那是沉悶卻刺耳的腳步聲，劉光軒從來沒有認錯過。他的腳步聲離自己遠去，而跪在地上的他曾經有那麼一瞬，覺得所有一切與這腳步聲同時抽離。
為什麼？
劉光軒低下頭，瀏海垂落至他的眼前，緊緊壓制住自己嘴的手越發用力，彷彿不這樣做就再也無法偽裝自己的堅定。
纖細而蒼白的，美麗的手。
王博奕再也不會牽起。
二
「為什麼？」倩與劉光軒再度見面時，劈頭就是這一句。
劉光軒撇開頭，一點想要迎接這熱烈質問的念頭也沒有。他的手持續在烘培咖啡間忙碌，最後完美的替倩的拿鐵拉出一朵綻放玫瑰。
「挪，妳的拿鐵。」放下咖啡杯後，劉光軒習慣性擦拭自己的手，還沒來得及轉過身離開吧檯去拿其他材料，倩銳利的話語又再次迎面而來。
「你就一輩子這樣好了。」倩低下頭拿起咖啡，收不回出口的惡意挑釁。
「……什麼意思？」劉光軒忍不住握緊拳頭，不自然地迎上倩控訴的雙眼。
「一輩子逃避問題，一輩子窩在這小咖啡廳，一輩子替客人打奶泡拉花。」
「妳講話一定要這麼衝就對了？」劉光軒近乎咬牙切齒。
「……」倩停頓下來，喝了一口拿鐵：「王博奕不就是因為太過溫柔，才會讓你們之間變成這種局面嗎？」
劉光軒不再回嘴，只能恨恨的看著眼前的倩喝乾拿鐵，放下鈔票的時候發出不滿的「碰──」一聲。
他無法反駁，倩的言語總是傷人，這更讓他想念起王博奕的不夠傷人。
連最終的分手也只留下為什麼。
他那僅存的、三個字的控訴。
三
『剛講話太重，抱歉。』劉光軒的手機震了兩下，他屏幕解鎖，line的訊息立刻跳了出來。
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說錯話才道歉？劉光軒的手指在發送鍵上遲疑，接著刪掉這看起來同樣沒禮貌的話。
他沒有想跟倩吵架的意思，但他也無法接受倩的道歉。
王博奕與他的事情，倩明明從最初就知道。
無論是他們在聖誕夜決定交往、在某年的情人節前夕分手又在情人節和好、他們相識相愛加起來快要十年、他們一起養了一隻貓但才滿三年就死去、他們雖然對彼此都擁有愛卻無法支撐他們的感情。
倩明明都知道。
也因此當倩問出「為什麼」的時候，劉光軒第一秒就感受到她濃濃的敵意。
劉光軒先是掐緊了手機，猶豫幾秒後還是放棄地將它扔在床頭。
王博奕離開他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著遲疑與不確定，劉光軒從來都不知道，究竟王博奕是在哪個時機哪個地點，又以什麼樣的方式進入了他的靈魂。
更從來也沒有想像過，當王博奕已經成為了他密不可分的其中之一後，這抽離的狠心，他怎麼能做到。
他看著自己的手，彷彿能再看到王博奕牽起它並不畏人群的眼光。
『你知道我最討厭已讀不回這招了。』手機在床上又震動兩下，劉光軒還是嘆了一口氣，重新拿起：『王博奕去英國了。』他輸入，並且以極快的速度按下傳送鍵，以免再一次打消與倩溝通的念頭。
『我以為你也會去。』沉默了五分鐘，倩才傳來了新的訊息。
『沒，就這樣分手。』
『所以到底為什麼？』
為什麼？
劉光軒直愣愣的瞪著這為什麼，腦袋裡有千百個念頭併發著、尖叫著。
因為我不夠愛他而他也不夠愛我，因為愛並不能當飯吃，因為我沒那麼有臉去他那裡做一個小白臉，因為我不夠勇敢，就如同妳控訴我的懦弱那樣的不夠勇敢。
他們相識相愛的十年彷彿就像假的。
『我是真的以為你們能永遠在一起。』在他遲疑的這幾分鐘，倩又傳來。
『你們是讓我曾經相信所謂「愛能克服一切」的情侶。』她說。
『可惜不能。』
劉光軒終於回傳。
四
再度與倩相遇的地點又回到了他工作的咖啡廳，倩沒有抱歉的態度，而劉光軒也擺不出生氣的姿態。
「一樣吧。」倩坐落在吧檯如以往的輕鬆自在。
劉光軒看了眼她，接著便開始泡起倩的咖啡。
「我一直有個問題。」開始沖咖啡三分鐘過後，倩終於開口。
「什麼問題？」劉光軒忙著將牛奶微波，接著轉過身把剛磨好的咖啡粉填滿沖泡工具。
「為什麼人的感情會這麼……脆弱廉價？」
「……」劉光軒皺起眉頭。
「見不到面、沒有對方以後，這廉價的感情就會被稀釋的看不見，你有看之前很紅的一部偶像劇嗎？」倩刮搔著指尖上沒有塗好的指甲油。
「我沒看偶像劇。」劉光軒將牛奶倒進奶泡機裡。
「算了我也忘記名字，裡面說『我能夠三天沒有你，就能一個禮拜沒有你；我能夠一個禮拜沒有你，就能一個月沒有你；我能夠一個月沒有你，就能一年沒有你。』所以……」倩終於放棄把那凸起來的部分輾平：「不覺得很可笑嗎？能夠忍受對方不在自己身邊，感情就會逐漸因此淡掉，人真的是一點也不可靠。」
劉光軒一如往常的將奶泡拉出一朵燦爛的玫瑰，放到倩的面前。
「王博奕沒有讓我等他。」
他的喉嚨彷彿梗著什麼，將這句話吐出後的劉光軒變得有點激動。
「而這是我最介意的一個地方。」
「如果他要我等他，我就等他。而他卻沒有要求我的等待，他明明是最有資格要求的人，他的沒有要求，就讓我的等待變成我的任性、他的壓力。」
「我沒有聽過妳說的那什麼廉價感情道理，就算再等他十年感情變質還是什麼，我想我依然能夠等他，等待他的回來與他的見面然後……」劉光軒對上倩的雙眼，忍不住掐緊了拳頭。
「然後再度愛他。」
他才哭了。
分手後第七天，劉光軒才第一次哭泣。當初在房子裡掐緊了自己嘴巴，直到指節翻白的他再也無法克制。
倩說不出話。
她看著劉光軒的手顫抖著、習慣性的掐住自己嘴巴，眼淚仍然簌簌留下。
那纖細而如今蒼白的手，王博奕此生再也牽不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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